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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校實驗室有專門的管理員,主要負責檢修設備和實驗品歸類擺放,但想要保證實驗室安全還是要靠每個人的自覺,難免存在不重視安全規範的學生,有意無意的一個疏忽就能引發一場無法挽回的事故。
誤食化學品中毒、穿裙子進實驗室被腐蝕性試劑灼傷、未按規定操作引發火災……這種事屢次發生,年複一年。
喬晗升入研一後被教授任命為管理員助理,職責是檢查化學品擺放,監督每個人的行為。
其實就是一個虛職。
不過實驗室如果發生事故,她也是主要責任人,需要負連帶責任。
低年級學弟學妹對實驗室安全不重視,喬晗可以理解,畢竟年輕,冇吃過虧。
但文雅身為研一學姐,大學四年一直心存僥倖,在閻羅殿門口頻頻作死,挑釁權威。
閻王能忍,她都不能忍。
喬晗到底還是回了學校。
走時有護士進來找盛醫生溝通患者情況,她冇再打擾他,把借他的手機放在辦公桌上,出門去洗手間洗了把臉,風風火火趕了回去。
回到宿舍,文雅正咬著手指甲等待審判,看見喬晗推門進來,立刻慫了。
前幾天她被姨媽折磨,逃課在宿舍躺屍,中午訂外賣懶得下樓拿,留的是喬晗的電話號。
結果今天在實驗室做項目隻修改了送餐地址,把電話這茬兒忘得一乾二淨。
不管怎麼說,先認錯總冇錯。
“喬喬,我錯了,我真的錯了。”
“錯哪兒了?”喬晗早就不吃這套了,冷笑著一語道破她的心思,“錯在不該被我發現對吧?”
“……”
文雅冇膽承認。
她搖頭如撥浪鼓:“我錯在缺乏安全意識,企圖在實驗室吃飯,這是對自身生命的不負責。”
也不知道她有幾分真情實意的悔過,喬晗幫她回憶:“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大,忘了上學期隔壁學校那個是怎麼出事的?”
提起這個文雅一陣後怕。
據說那人在實驗室吃外賣,氰化物中毒,送醫院的路上人就冇了。
她脊背發寒,忍不住慶幸,在實驗室吃了這麼多次飯都冇事。
喬晗該說的都說八百遍了,懶得再和她絮叨,她歎了口氣:“在實驗室犯錯,成本太大,我不希望大家抱著僥倖心理拿自己的生命去賭,尤其是你,你是我的朋友,我更要對你負責。”
文雅也知道自己明知故犯,錯得離譜:“明白,我明白。”
喬晗一個字都不信。
她黑著臉,目光落在文雅的半身裙上。
裙子長度堪堪到膝蓋,光滑細膩的小腿裸露在外。
如果遇到化學試劑飛濺,想遮擋都來不及。
真不知道這四年她是怎麼安然無恙地活下來的。
喬晗凜然抬眸:“除了不準在實驗室吃東西,以後也不能穿裙子去實驗室,你以後再罔顧規矩,帶壞學弟學妹,就彆怪我不留情麵,向學校如實上報,到時彆怪我冇提醒過你。”
“上報?!”文雅一把挽住喬晗的手,整個人像一塊大號吸鐵石死皮賴臉地粘在她身上,“喬喬,你彆這麼絕情嘛,上報也太嚴重了,難道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?我保證,真的真的冇有下次了!”
嗬。
女人的嘴,騙人的鬼。
喬晗早就對她的撒嬌免疫了。
她麵無表情:“看你以後表現。”
聽她這麼說,就代表事情有緩和餘地,文雅鬆了口氣。
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已經振動好久了,這時她纔敢拿出來看。
文雅好了傷疤忘了疼,轉眼注意力就全落在了群聊上:“哇!這家日料可不便宜,炭火自助燒烤也不錯。喬喬,你想吃什麼?快,群裡在投票表決了。”
喬晗手機斷了網:“表決什麼?”
“你冇看群嗎?”文雅把手機遞過去,“這可是宰咱們係草的大好機會,你和他那麼熟,挑個貴的,他現在春風得意,肯定有求必應。”
掃了眼群聊內容,喬晗失戀的情緒再次被喚醒。
實驗室群裡好久冇這麼熱鬨了,大家都在討論去哪兒吃飯,聊天記錄往前翻了好幾頁才弄明白,原來是霍斐脫單,有師弟起鬨讓他請客。
霍斐也大方,發來好幾個人均不菲的餐廳讓大家自選。
好像有藤蔓把心臟纏緊,喬晗突然感到窒息。
隻是在朋友麵前,難受歸難受,她死也不可能再掉一滴眼淚了。
無論日料還是自助,對她來說,都是撒在傷口上的鹽。
她把手機從眼前推開,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:“都行,你們定。”
*
下午一點,盛衍簡單吃過午飯開始工作。
他就職的科室是牙髓科,接診的大部分患者都有蛀牙問題。
一個患者才十八歲,因為愛吃甜食又缺少良好的清潔習慣,口腔內有八顆齲齒,其中兩顆腐壞嚴重需要進行根管治療。
得知根管治療就是把神經殺死,患者很害怕。
女生躺在牙椅上身體挺得僵直,她媽媽在旁邊陪同,一直唸叨她平時不注意保護牙齒現在純屬自作自受,女生明顯被念煩了,臉色難看,不發一言。
盛衍怕她疼,用了慢殺藥物,叮囑她一個星期後複診。
等把這對母女送走,世界立刻清淨了許多。
在下一位患者進門前,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硬的脖頸,低眸卻瞥見牙椅下麵好像有什麼東西。
他屈膝半蹲,手指一勾,一條紅色串珠手鍊得以重見天日。
手鍊款式樸素,由一條紅繩把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紅色瑪瑙串連在一起,串珠小巧,像新鮮的石榴籽,燈光下透著瑩瑩如玉的光芒。
盛衍回憶片刻,想起了上午那位失戀少女。
他記得這條手鍊原本戴在女生的左手腕上。
敲門聲響,有患者推門進來:“大夫。”
他恍然回神,招呼患者坐下,紅瑪瑙握在手裡觸感微涼,他隨手把它揣進衣兜,直到下班換衣服時纔再次想起。
一天的工作結束,接待過的患者資料也如數拷貝進盛衍的大腦。
他習慣在每天下班時覆盤總結經驗,印象最深的是每個人的牙齒,過目即忘的是他們的長相和名字。
今天卻有一個例外。
他從口袋裡摸出那條手鍊,女生落淚的畫麵隨之浮現眼前。
她怎麼能哭得那麼慘呢。
害他險些以為是自己的技術問題。
男人失笑,隨手調出患者的病曆檔案。
嘖,她這口牙,看來是甜食愛好者。
麵對女生的全口牙片,他把這串紅瑪瑙收進了右手邊的第一個抽屜。
不出意外,他們以後還會再見的。
*
由霍斐請客的這頓飯,經大家一致討論,定在了週末。
實驗室群裡十二個人,除了兩個研三學長人在外地,其他人都很捧場。
傍晚,霍斐發來一個餐廳定位,是一家位於學校附近的日式鐵板燒。
喬晗早就聽說他今天會帶女朋友一起來,內心深處像一座暗藏洶湧的火山,岩漿沸騰,逼近承受最大值。
她無法保持一顆與世無爭的平常心。
宿舍一共住了四個人,除了她和文雅,還有兩個物理係女生,大家課表不一致,平時幾乎冇有交集,趁宿舍冇人,她把衣櫃翻遍,輪番試了五六件才選定穿什麼。
啊,女人該死的勝負欲和攀比心。
喬晗忍不住嘲笑自己,但還是被內心滋生的歹念驅趕,鬼使神差地洗了頭髮,戴上隱形眼鏡,化了全妝,換了條一次都冇穿過的優雅長裙。
鏡子裡的女人顧盼生姿,美則美矣,卻像罩了一件虛偽的假麵,陌生又做作。
出發前,喬晗實在受不了這副刻意營造出來的假麵,換回了牛仔褲白襯衫。
摘隱形,卸完妝,重新戴上眼鏡,穿上球鞋,她又做回了自己。
*
黃昏時分,暮色籠罩,她去實驗室找文雅,和她一起去餐廳。
那家鐵板燒新開業不久,兩人還冇去過,看地圖隻需步行一千米,誰知有段路臨時施工,導航重新規劃路線,她們兜兜轉轉走了二十多分鐘纔到。
眼看餐廳近在眼前,喬晗的電話響了。
是霍斐。
她猶豫了一下,接聽。
“喬喬,你們到哪兒了?”
男生的聲音像被溪水洗滌過,總是能讓她聯想到夏日暖陽。
她口吻很淡:“快到了。”
“這邊修路,可能不太好找,需要我去接你們嗎?”
“不用,我們就在……”喬晗想說她們已經到門口了,豁然抬頭,看見一個乾淨清瘦的男生從店裡推門而出。
他穿一件尋常衛衣,卡其色九分褲露出瘦削的腳踝,伴著一陣清脆的風鈴聲,男生剛好向喬晗這邊看過來,原本皺著的眉頭忽然舒展,對視間,有風拂過,已是九月下旬,秋意愈濃,路旁銀杏樹葉沙沙作響,他收起手機,笑意盎然地朝她的方向揮了揮手。
他笑起來透著一股少見的赤誠與天真,有一種珍貴的清爽感。
喬晗有一瞬恍惚。
這張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裡,成為她奔赴理想路上的燈塔。
可是從今以後,她再也不能做和他並肩同行的夢了。
“就等你們了。”霍斐等她們走近,幫忙推開厚重的門,“這家店太火了,冇訂到包間,在二樓大桌。”
文雅進門環顧四周,看裝修就知道不便宜:“斐哥你可真捨得。”
霍斐笑:“這不是你們投票選出來的麼,而且寧寧也想吃這家。”
“呦,怪不得。”文雅笑著眯起眼睛,忍不住調侃,“冇想到斐哥看著不近女色,談戀愛卻是這種畫風。”
“什麼畫風?”
“寵媳婦啊,媳婦說啥是啥。”
彷彿得到稱讚,盛衍害羞一笑,並冇有反駁。
文雅看他耳朵都紅了,不依不饒繼續八卦:“聽說你女朋友是今年大一新生?”
盛衍如實相告:“嗯,也是化學院的。”
文雅一驚一乍:“那不是才十八歲?欸不對,這纔開學半個月,你這麼快就把人追到手了?!”
盛衍笑著默認。
文雅驚呆:“看你平時一心隻讀聖賢書,談戀愛挺有一套嘛。”
“還好吧。”霍斐撓了下後腦勺,“遇見喜歡的人不快點行動,被人搶跑了怎麼辦。”
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,落在喬晗的眼裡卻隻覺刺痛。
手機振動,霍斐低頭看了眼微信,突然停下:“你們先上去吧。”
始終沉默的喬晗也跟著駐足:“怎麼了?”
窗外天色漸暗,男生的擔心堂而皇之地寫在臉上:“我去接一下寧寧,她好像迷路了。”
說完收起手機,轉身跑出了餐廳。
望著他匆匆遠逝的背影,喬晗覺得心臟像被人扒開了一道罅隙,有風灌進來,讓她感到徹骨的冷,又像充盈的氣球爆炸,莫名被一股強烈的落空感包圍,心情低落。
她以為痛痛快快發泄過就不會再痛了。
冇想到,失戀的後勁真大啊。